第55章-《尚公主》


    第(1/3)页

    暮晚摇跟随皇帝去的这处避暑山庄,位于长安郊区的樊川。

    樊川位于终南山下,达官贵族、皇亲国戚,纷纷都喜欢隐居樊川,也喜欢在樊川修建私人园林。

    皇帝自然也在这里有自己的私人山庄。

    目前太子大张旗鼓、搜刮天下珍品为皇帝修建的那处园林还不知道会如何,但眼下樊川这处山庄,却是皇帝目前最喜欢的。每年天热时,皇帝都会来此山庄住两个月。

    今年是暮晚摇随行。

    虽然暮晚摇是听太子的吩咐,也是为了躲言尚,才过来讨好皇帝。但老皇帝孤零零的独居生涯,多了一个和亡妻生得格外像的小女儿,老皇帝心情也极好。

    樊川果然凉快许多。

    长安城中贵人家中为了避暑都在用冰,而樊川山庄中,内侍端上来的李子、蜜瓜等物,都只是在地窖中储藏,不曾用冰镇过。这样的瓜果吃起来,不会太冰,很得暮晚摇喜欢。

    暮晚摇与皇帝坐在一帐下,正在玩一种叫“六博”的对弈游戏。

    六博是用掷采来定行棋的一种游戏,在大魏朝的贵族中,颇为流行。

    暮晚摇一边与老皇帝对棋,一边在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心事。

    她想自己得跟着父皇,多打探打探父皇对太子的态度,并努力为太子在父皇这里加筹码。因作为一个和亲公主,暮晚摇站队选择权根本没有。只有太子身为储君,是她的天然选择权,她自然要一心帮太子。

    等熬到太子上位,给她封一个什么长公主当当,她说不定就能解放了。

    而一会儿,暮晚摇又忽然想到了言尚,心里虚了那么一虚。

    她想她如此态度,言尚那般聪明,应该就能明白她的意思了。等她在这里住上一个月,回到长安后,双方冷静下来,她就能和言尚恢复到正常君臣的关系了。

    实在是她现在对他心痒难耐……若是不靠距离来强行打断,她怕自己会揪着言尚不放。

    而言尚行事那般坚定之人,他的成婚计划与她的计划完全不同。她被他吓到,也希望靠自己的态度向他表明自己的立场。

    言尚……应该能明白吧?

    可是暮晚摇想到他,心里一团乱。想到他会重新和她划清界限,她心里不甘;想到他那夜安静的睡容,她坐在帐中抱着膝,悄悄盯着他看了那么久……若是他真的是她兄长就好了。

    她可以毫无愧疚地让他对自己好。

    也不必担心他会一走了之。

    而现在,已经过去了三天,言尚应该已经懂了。

    他会不会生气?会不会难过?

    一想到他那样的人物,可能会难过,暮晚摇便心如刀绞,更加不安……

    “摇摇下棋时,倒是和你母后很像啊。”老皇帝闲谈般的说话风格,将暮晚摇从自己的思绪中拉回了现实。

    暮晚摇看向对面的皇帝。

    大魏民风开放,从上到下都崇尚一股英豪之气。这种开放的民风,让皇帝这样的人物虽贵为天子,却轻易不穿黄袍,不将皇帝的架子摆在衣饰上。

    皇帝以前身体好的时候,常穿骑装,闹得大臣们也跟着以骑装为潮流;这几年皇帝身体不好了,便是披着衣袍宽松的家常长袍。

    暮晚摇从自己这边看去,见对面的皇帝两鬓斑白,面容瘦削,衣袍宽大,眼中流露慵怠色,却是手里玩着筹码,看着她笑。

    这一瞬间,她忽然意识到这个男人是真的老了。以前他杀伐果断,从来没什么表情外露;而今,他都会对着自己的小女儿笑了。

    暮晚摇顺着皇帝,问:“我与母后哪里像了?”

    皇帝眯眸,怀念一般道:“阿暖与旁的女子都不同,阿暖与朕下棋时,从来都是落子无悔。不像其他女子都喜欢悔棋。她下棋时格外专注,并不和朕说话,也不喜欢朕打扰她。这般心有丘壑的女子,而今是不多见了。”

    阿暖是先后的闺名。

    满天下大约只有皇帝还敢称先后的闺名了。

    暮晚摇心中想看来她与母后并不像。母后下棋专注,她却只是心乱,在想别的罢了。

    暮晚摇看到皇帝身后内宦的担忧眼神,心里一顿,心想看来皇帝屡屡怀念先后,让身边人很担心他的状态。

    暮晚摇扔了一筹后,再走一棋。她说:“落子无悔倒是个好风格。看起来我要向母后学习才是。”

    皇帝失笑:“学她干什么?学的她那样一心冷漠,满心冰雪么?学的她……”

    他微有些恍惚之色,暮晚摇却没有再多听。

    因看到帐子外有侍女身形出现,焦躁不安地向这边打眼看来。那侍女是暮晚摇这次带来的侍女之一。暮晚摇心里一咯噔,想着出了事,便跟皇帝说去更衣,出去了。

    暮晚摇一出去,那侍女就惶恐地来报:“殿下,春华姐姐好像不行了……她要死了吧!”

    暮晚摇大脑空白一下,然后厉声:“胡说!我走的时候她不是还好好的么?哪有人好端端的就不行了?”

    侍女左右张望,看皇帝帐下一派肃静,无数侍女和宫宦都在候着。

    侍女不敢说出口,便贴耳到暮晚摇耳边,极低地说了一些片段:“好似是怀孕”“大出血”“出气多进气少”“大家都吓哭了”。

    暮晚摇神色一凛,当即要回去看。

    回去时,她想起来一事,又让侍女去找了皇帝的贴身内宦,向对方要一个宫中老御医来跟着。只说是公主身体不好了,其他的不必多说。

    -----

    暮晚摇回到自己住处,推开侍女房直闯进去。一路上她已经听侍女说了大概,现在心里敞亮,已经大约猜到是怎么回事了。

    侍女们不敢声张,惶恐地站在廊下,看暮晚摇推门进去,屋中床帐四周,也跪着很多侍女,抓着帐中女子的手抽泣不已。

    “殿下!”她们回头,看到暮晚摇进来。

    暮晚摇满心怒火,恼恨春华想要打胎,竟然都不敢跟她说。

    是怕她不同意么?

    或者是怕她为难?

    暮晚摇满腔怒火,掀开床帏,却是看到躺在褥下那个苍白的、满脸冷汗的女郎,怔然间,一句难听的话都说不出了。在侍女的惊呼阻拦下,她一把掀开褥子,看到下面被染红的血……暮晚摇眼睛一下子红了。

    她哆嗦道:“你疯了!你疯了!药是能随便吃的么!乡野郎中是能相信的么?你、你……不要命了!”

    春华惨然剧痛,朦朦胧胧间,泪眼模糊,好似看到了公主殿下。

    她抽搐着伸出手,凄然又恐惧:“殿下,春华不能服侍你了……春华先走一步……”

    暮晚摇拽住她的手腕,声音冷厉:“本宫不许!本宫绝不许!”

    春华已经出气多进气少,许多话再不说就来不及了。

    她满身冷汗,一脸青白,颤抖着哽咽:“我知道,我做了与殿下当初一样的选择,我不是故意刺痛殿下心的……只是我真的不想要这个孩子。我有刘郎啊,我不想负他。我不想入王府,不想和我不喜欢的人在一起……

    “我知道我的愿望太奢侈了。连殿下都做不到的事,我怎能做到?可我也会做梦,想着我不过是一个侍女,我没有那般重要……我只是想和喜欢的郎君在一起,成婚,生子……可以永远和他在一起。

    “哪怕贫寒,哪怕拮据。我又不是公主那样的大人物,我又不必做什么选择。我只要打掉这个孩子就行了……殿下,殿下你不要怪刘郎。我去后,请殿下多照顾他。是我负他,是我对不起他。我知道殿下不喜欢他……可是他不是坏人。”

    女郎缩在被褥中,她还在流血,她被暮晚摇抓着的手变得冰凉。她昔日那让所有人都喜欢的美貌,此时黯淡憔悴,再无风华之味。

    站在屋中的其他侍女都低着头,或抽泣,或默然流泪。

    暮晚摇坐在榻上,被握的手轻轻发抖。

    看春华面上浮起虚幻般的笑意,喃喃自语:“刘郎很好的,他待我一直很好。上次我还发现,他想娶我过门。我要成婚了啊,我不想对不起他……刘郎,刘郎……黄泉之下,百年之后,你我何时才能再见呢?”

    暮晚摇反握住她的手:“春华!不要这样……你跟着我一起从乌蛮走出,我们一起从那么艰难的地方都过来了。现在日子已经好起来了,我已经可以护住你们了。你何必不告诉我?何必要自己一人承受?“

    暮晚摇唇角微发白:“你只是一个侍女!你只是一个侍女而已啊!”

    一片哭声中,屋外,传来一个卫士的高呼声:“殿下,御医来了!”

    暮晚摇立刻:“快请进!”

    -----

    御医说春华这胎怀的不好,眼下大人小孩的命连在了一起。若是不保胎,春华也许能保住,但是看着现在出血的程度……也许日后都不会再有怀孕的可能了。

    屋里春华已经晕了过去,能做主的,只有暮晚摇一人。

    听到若是不保胎,以后春华也许再不会有孩子。如同霹雳一掌拍在天灵盖上,暮晚摇脑中蓦地空了一下。

    她不可避免地想到当年在乌蛮,满地侍女跪在帐篷中,围着她的床哭得快要断气时候的场景。

    不保胎,就再不会有孩子。

    暮晚摇是被逼到了绝境,她没有选择。她那时若是死了,身边所有人都在乌蛮活不下去。而她不能要孩子,她要是有了孩子,有血脉牵扯,她永远走不出乌蛮……
    第(1/3)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