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回 酒市藏龙 采花传怪案-《江湖三女侠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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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一行人走出凉台,鱼壳大王请三人坐上首席,首席上座空着两位,鱼壳坐在主位,神魔双老也坐了下来,另外还有四人作陪,鱼壳大王依次介绍道:“右座这位乃是凌云岛主卫扬威,那位是五指山的海云和尚,左面两位一位是太湖寨主孟武功,一位是星宿海的药师天叶散人!”跟着把神魔双老和白泰官三人也都一一介绍。白泰官和唐晓澜听了大吃一惊,这些人都是武林中顶儿尖儿的人物。凌云岛主卫扬威精通水性,水上功夫,并世无两!海云和尚则是威震南疆的剑师,隐在海南岛的五指山,二十多年来,孤悬海外,未履中土。杀死周青的火云峒主龙木公就是他的徒弟。太湖寨主孟武功却是鱼壳的副手,擅长铁砂掌功夫,一双蛾眉刺更是水陆两用的外门兵器,武艺不在鱼壳之下。星宿海的药师天叶散人,则大家都不知他的来历,但看他童颜鹤发,道骨仙风,一看就知是内功造诣极深的人物。至于神魔双老的厉害,唐晓澜更是深知,心想:这么多一等一的武林高手齐集此地,万一闹翻,纵李双双和白泰官武功更高,也抵御不了。看白李二人时,只见白泰官已是面色微变,李双双则仍是神色自若,谈笑风生!

    天叶散人坐下来后,眼盯着首席上座,冷冷问道:“怎么主宾还未来么?”天叶散人武功卓绝,初到中原,满以为他是主宾,谁知主人却不请他上坐,心中老不高兴!

    鱼壳大王把众人肃请就座之后,其他大小寨主和宾客分坐两席,鱼壳站起来道:“请哈总管来!”白泰官见首席上座空着,也是老不高兴,心想:原来岳丈不是请我,而是另有主宾,倒要看这两位是何等人物?

    鱼壳大王一声吩咐,外面鼓乐齐鸣,不一会一队提灯美婢,簇拥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精壮汉子,揭帘走进。这人回人装束,眸子精光四射,腰悬两个圆球,大踏步坐上首席,神情倨傲,神魔双老首先站了起来,孟武功卫扬威等人也随着肃立,只有天叶散人和海云和尚微微欠身作礼。唐晓澜看那人时,大吃一惊,悄悄对李双双道:“这人我认得!”李双双和白泰官都在出奇,看这人步履如山,精眸炯炯,武功是深湛极了,但论辈分却必在神魔双老之下,不知他凭什么坐首席。见唐晓澜知道此人来历,急忙询问。唐晓澜道:“他是我一个新朋友的仆人!”白泰官眉头一皱,颇恼唐晓澜在此时此地却说笑话。哪料这位首席上宾,坐下来后,双眼一扫,却倏的又立起来,伸手给唐晓澜道:“唐兄也来赴宴,幸会,幸会!”唐晓澜和他伸手一握,也笑问道:“王公子好?”那人恭恭敬敬答道:“好!多承关注!”这一来不但大出白泰官和李双双意料之外,席上自鱼壳大王以下,所有武林高手,无不暗暗称奇!神魔双老,神情顿变!

    鱼壳大王亲自替首席贵宾斟了一杯美酒,郑重说道:“这位是京师第一名手哈布陀、哈总管!”李双双和白泰官虽然不知来历,也迫得随众人道声:“久仰!”哈布陀坐下来后,问道:“还有一位未到!”鱼壳大王说道:“宝国禅师要慢一点才来,我们可先行开席!”白泰官又是一奇:这宝国禅师名号素未听过,何以也坐首席。

    酒过三巡,亭子外鼓乐喧天,爆仗如雷,哈布陀提起酒壶,给鱼壳敬酒,肃然说道:“恭贺大王开府!”席上欢声雷动。鱼壳大王春风满面,得意洋洋,缓缓说道:“兄弟德薄能鲜,多承各位匡扶,立此基业,又承四皇爷错爱,允

    予海外称王。今日开府,敬宴高贤,日后尚有大事要各位协力相助,请予指教!”白泰官满腔怒气,想道:原来他来不及等四皇子登基,已先窃位自娱。倏然起立,冲口说道:“岳丈大人,小婿便有一事请教!”舌绽春雷,四座皆惊!鱼壳大王冷冷说道:“白大英雄,翁婿之称暂缓,高见请先赐教!”

    白泰官双手据桌,正想发话,亭子外忽然一阵喧哗,鱼壳大王喝道:“什么事?”手下人禀道:“有一个老丐婆突然闯来,她也要赴大王之宴!”鱼壳喝道:“叫她进来!”软帘一揭,一个丐妇步过广亭,走上凉台,头上青丝覆额,俨如少女,面上却皱纹隐现,行动瞒珊。唐晓澜见了,又惊又喜,这人正是前天在望海楼上所见的妇人。自己的游龙宝剑,多半就是她取去后复又归还。她现在独上孤峰,单骑闯席,正不知是何用意!

    鱼壳大王纵横半世,结纳奇人异士,不知有多少,而今见了这丐妇形状,也不禁暗自纳罕。哈布陀也认出了她就是前日在酒楼显技的老妇人,暗加戒备。鱼壳暗自思量:人的头发,最与气血有关,衰老之人,不白亦秃。所以若养生有术,能保持白发童颜,尚不出奇,像这丐妇面有皱纹,犹自青丝覆额,发光鉴人,那可真是不可思议之事。而且田横岛上,防范森严,岛上孤峰险峻难上,这丐妇竟似从天而降,突如其来,直闯至筵前,始给人发现,若非她挟有惊人技艺,哪里能够,鱼壳大王稍一沉吟,急忙出去迎接!那丐妇哈哈大笑道:“鱼壳大王,果然大量,不罚我闯席之罪,还请我喝酒。我今日爬上此峰,也还不白费气力。”拐杖顿地,巅巍巍的向首席行来。

    鱼壳大王猛然一惊,这席只空有上座一位,位子是虚席以待,等候贵宾的。如何能给这丐妇坐?当下面色尴尬,陪笑说道:“老太太,请到那边上座。”待引她走向西首那席,那老丐妇却不移步,蓦然指着唐晓澜道:“我约你明晚来,你今晚就来了么?”唐晓澜一惊:那位盗剑还剑的奇人,果然就是这个老乞婆。急忙站立起来,恭恭敬敬地说道:“老前辈休怪,弟子是鱼壳大王邀来赴宴,不敢不到!”那丐妇拐杖一顿,忽然骂道:“嘎,什么弟子!你这小混蛋,连称呼都弄不清楚!你的师父,没有对你说过本门辈分吗?”唐晓澜惶恐万分,手足抚措,鱼壳大王笑道:“这位小哥是你的晚辈吗?不知老太太与铁掌神弹杨仲英是怎么个称呼?”老丐妇哈哈笑道:“什么铁掌神弹不铁掌神弹,我只知道这浑小子最多能算我的徒孙!”凌云岛主卫扬威奇道:“为什么说是‘最多’,你也弄不清辈分吗?”

    老丐妇拐杖一挂,老气横秋地说道:“我怎么能弄清楚,我是前天方见着的。在未见着他前我还不打算认他是徒孙呢!也许他比我的徒孙还低一辈!”坐在首席的人个个都是武林前辈,或一派宗师,听了都皱眉头。杨仲英年逾五旬,师父这辈全已过世,哪里会钻出这老丐婆,明明是说谎的了。鱼壳却记起唐晓澜还有一个师父是追风剑周青,蓦然想起一人,不觉大惊失色,但这人是康熙初年的人,数十年来,毫无消息,连鱼壳也是从前辈口中才知道她的名字。难道她还在世间?而又突然来此?正自猜疑,那老丐婆又道:“怎么你连我的徒孙都请坐上首席,却要赶我给他作陪客么?”唐晓澜慌忙离席,给老丐婆行下大礼,全场宾客无不惊奇!首席贵宾哈布陀更是面皮变色!他和唐晓澜适才还认是朋友,现在平地钻出了这老丐婆,若按江湖礼节,自己岂不凭空矮了三辈?海云和尚椅子一旋,蓦然伸出手来。那老丐妇正把唐晓澜扶起,海云和尚蓦然伸手来拉,当中一格,口中说道:“你们归宗认祖之礼,不必在这里来行!”海云和尚自南海而来,坐不上首席上位,已自有点气恼,加上这老丐婆老气横秋,心中更不舒服,所以暗运内劲,要她折在当场!海云和尚几十年功力,造诣非凡,这一格力量何止千斤,哪知手所触处,柔若无物,倏然一惊,臂膊腿弯突然酸麻,椅子向后一倾,老丐婆叫道,“哎呀,不敢当,不敢当,怎么你也行起大礼来了!”海云和尚双膝跪地,忽忙暗运口气,才把血脉畅通,站了起来,满面通红,这老丐婆竟不知是用什么手法,在电光石火刹那之间,就闭了自己的穴道!海云和尚受了暗算,非常不忿,但自己是一派宗师,吃了亏也只能哑忍,徐图报复,不敢发作当场!

    这一下全场骇然,连哈布陀也睁大眼睛。鱼壳大王尴尬之极,急忙对太湖寨主孟武功道:“孟老弟,屈驾你到西首那席代我招呼宾客。”鱼壳不好请其他贵宾让位,所以只好叫自己的副手挪座。那老丐婆更不客气,大模大样地坐了下来,补上孟武功的位子,又恰恰是坐在海云和尚身边。鱼壳再敬了一遍酒,过了一阵,那老丐妇端坐席上,不见有何异状,鱼壳才稍稍放心。当下重续前言,站起来道:“白大英雄,刚才说是有事指教,鱼壳不才,愿聆高论!”白泰官怒容满面,骤然站起,大声问道:“请问老丈,我白泰官犯了什么过错?老丈不许我和未婚妻子见面!”鱼壳大王面色一沉,高声说道:“你若还认我是你的长辈,我开府称王,你为何置身事外!”哈布陀劝道:“翁婿之间,有事可好好商谈,不必发气。依我说,白英雄若肯和江南八侠,一同赞助令岳,那么鱼壳大王自可收回成命,两家豪杰,结为秦晋之欢,是也不是?”鱼壳点点头道:“那就要看他了!”

    白泰官忽地一声冷笑,侃然说道:“老丈开府称王,若然是誓举义旗,驱除胡虏,那泰官万死不辞。若是听什么四皇爷之命,贪图裂土分茅,作异族屏藩,称霸海外,那泰官宁死也不敢追随!”鱼壳大王勃然大怒,斥道:“泰官,你好无礼!我在海外为王,不朝不贡,又有什么辱没气节之处?”白泰官再忍不住,流涕说道:“老丈,你好糊涂,居然听信满奴之话,你若扶什么四皇子登基,最多也不过是一个吴三桂,虽得裂土为王,也免不了兔死狗烹之难!咱们要干就干个漂亮的,何苦给敌人争权夺位!”鱼壳大王把酒杯一摔,怒道:“你真个不从!”白泰官道:“江南八侠,头可断而志不可辱?”鱼壳大王忽然一声冷笑,向手下道:“请宝国禅师来,我倒要看看江南八侠是否都像你一样愚顽不化!”亭子外蓦然又是鼓乐齐鸣,两队卫士,大声喝道,列阵迎宾!礼仪之隆,不在接待哈布陀之下。首席并列两个上座贵宾之位,已是出奇,而这两位贵宾又都是武林中不见经传之辈,更是令人惊诧。这时不但白泰官李双双等留神注视,所有宾客也都引领外望,要看看这位宝国禅师,又是什么人物。

    三通鼓罢,十二名卫士排成两队,引了一个胖和尚进来,这和尚手提碗口粗的镔铁禅杖,嘻嘻哈哈,一对眼睛,贼忒忒的尽看着两旁侍候的美婢,毫无贵宾应有的端庄,鱼壳瞧着,也不像体统,抢出来迎。那和尚摇摇摆摆,行了几步,猛然止住,白泰官颤声叫道:“了因师兄,你竟然也在此地!”语声中无限悲愤,李双双也骤的站了起来,老丐妇端坐席中,只是冷笑!

    了因和尚乃是江南八侠之首,天下英雄无不知道!所不知道的是他也受了四皇子允祯礼聘,被封为“宝国禅师”。了因和尚给白泰官一喝,猛的一怔,强笑说道:“你来得我来不得?”白泰官道:“我此来一是为见未婚妻子,二是为阻岳丈归顺清廷,敢问师兄来此又是为何?”了因和尚胖面变紫,手提禅杖说不出话来。

    原来了因和尚在六七年之前与凌云岛主卫扬威相交,渐渐走上歧途,他本来是个强盗出身,被独臂神尼收服之后,律以门规,不敢乱动,十几年青灯礼佛,已是寂寞难堪。出师之后,凛于独臂神尼的厉害,也还不敢公然作恶。只是偷偷到凌云岛中与卫扬威饮酒作乐。饶是如此,独臂神尼也已有风闻,所以五年之前,唐晓澜初上邙山,就曾听得独臂神尼吩咐吕四娘,要她代师父整顿门风,若然了因和尚还是怙恶不悛,就取他首级。

    两年之前,独臂神尼在邙山圆寂,白泰官邀了曹仁父路民瞻甘凤池周浔等回山奔丧,了因和尚却不肯同行。那时白泰官已知有异,还料不到了因和尚在师父死后,恶性复露,更一发不可收拾。四皇子允祯投其所好,微服江湖,与他结为兄弟,把几个宫娥美女,偷带出京,送与他受用。了因和尚不辨是非,把师父戒条抛之脑后,受了四皇子封号,矢忠相报,并替他在江湖上拉拢豪杰。

    独臂神尼虽死,余威犹在,此刻,了因和尚被白泰官严词相质,胖面变色,对着师弟,一时间说不出话来。鱼壳大王急道:“宝国禅师武功盖世,四皇子倚为股肱,白泰官你敢不尊师兄的话吗?”白泰官怒火冲天,大声问道:“师兄,此话可真?”了因和尚老羞成怒,喝道:“白泰官,你对谁说话!”白泰官垂手道:“我对师兄说话!我问师兄,师父十大戒条之首,说的什么?”要知独臂神尼乃是明朝公主,所以十大戒条之首就是反清复明,若有谁变节投敌,同门等可合而诛之!了因听了,面色倏变!

    白泰官又迫上一步道:“大师兄是我们同门之首,师父死后,大师兄应该替师父行道,躬为同门表率才是!”了因和尚忽然嘻嘻冷笑,猛的说道:“泰官,此话缓提,你我分别数年,你的功夫如何,我今日要考你一下。”白泰官一怔,了因和尚道:“你还记得师父吩咐吗?”独臂神尼门下,尊卑之分甚严,江南七侠(吕四娘未出之前)在江湖各自闯万之后,那时了因和尚恶迹未彰,独臂神尼要他经常考核六个师弟的武功业绩。了因功夫最高,还常替师传技。后来了因与坏人勾结,迷于酒色,也懒得考核师弟们的武功了。

    白泰官见了因不答自己质问,反而“以子之矛,攻子之盾。”抬出师父遗言。虽然气愤,却是无可如何。当下说道:“小弟功夫,大半是师兄所传,但凭考核!”了因冷笑道:“你知道就好了!你且把你这几年所练最得意的功夫演给我看!”白泰官应了一声,走出平台,对鱼壳大王道:“亭子外山茶盛开,我想摘下几朵!”鱼壳道:“你摘便是!”白泰官道:“各位请随我到亭子外看花,看哪朵合意的,我再摘下。”众人久闻江南八侠威名,要看白泰官练的是什么功夫,一拥出外。亭子周围都是红艳艳的山茶,白泰官一路看一路品评,众人选了十七朵,白泰官一一作了记号,却并不当场摘下,又回到亭中,卫扬威道:“怎么不练了吗?”白泰官忽对鱼壳说道:“请把灯火暂时熄灭!”鱼壳面色迟疑,了因和尚哈哈笑道:“有我在此,谅他不敢暗算!”鱼壳把手一挥,灯火全灭,下弦月色本就朦胧,这时月亮又恰巧躲进云中,亭中漆黑一片,忽听得嗤嗤声响,众人连忙藏头缩颈,防是暗器。漆黑中白泰官叫道:“请把灯火重明!”片刻之后,复亮如白昼。白泰官道:“各位请随我出去摘花。”和众人出到亭外,只见周围地上落下十几朵红艳艳的山茶花,拿起一看,都是刚才做了记号的花,拿来一数,不多不少,正是一十七朵,在座的都是江湖豪客,精熟暗器功夫,见了这手神技,也禁不住张口矫舌,说不出话来。要知在昏夜之中,取准已难,何况那些花不是聚在一枝,而是分散在花丛之中,散在亭子四周。白泰官竟然在亭子之中隔着窗户,一一将花打落。这种暗器功夫,真是出神入化!

    白泰官这几年来苦练暗器梅花针,原就是准备万一师兄背节,自己武功远不及他,就用暗器补武功之不足。这时神技一显,垂手退下,恭敬说道:“这手暗器不知成与不成?还望师兄指点。”他口虽谦逊,心实得意,哪料了因正眼也不瞧他一下,大剌剌地说道:“不成!”此言一出,满座失色,都以为了因口出大言。正是:

    箕豆相煎,同门较技,天外有天,自愧不如。

    欲知后事如何?请听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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