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7章 春华(四)-《朕和她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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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年幼时,似乎多多少少都有和狗对峙的经历。

    无论是被关在黄金笼子里的,还是流浪在荒野地里的,它们目光凶狠,四肢戒备,呲牙咧嘴,毛发耸动,露出锋利的牙齿,出于撕咬的本欲,伺机而动。

    席银早就不记得自己年幼的时候,到底被多少只狗追咬过,但她记得它们的嘴。和眼前的这只雪龙沙一样,獠牙惨白,舌头潮湿,还散发着肉糜腐烂的腥臭味道,一旦追咬上她,不撕掉一层皮是绝对不会松口的。

    任何记忆都会混沌,骨头和血肉的记忆却是无比深刻的。

    她瑟缩在门前,眼看着雪龙沙从矮梅下绕出来,耸着双肩,一步一步地朝她逼过来,不由地瞳孔收缩,手脚发冷。她想要尖叫,却又明知徒劳。只能逼着自己挪动发僵的身子,连滚带爬地从地上挣扎起来,扑到门前。纤长的指甲猛地杵断在门面儿上也全然不觉,一味拼命地拍打着门板,哭喊道:“救救我!求你救救我。”

    里面丝毫没有回应,甚至连灯焰都不曾晃动。

    席银将自己脸贴在门上,不吝哭腔,卑微地哭求着,试图换取他的怜悯。

    然而,他无动于衷。

    把她柔弱衬成了一个笑话。

    过去的几年,席银一直活在男人们垂涎的目光里,岑照教过她,一个女人,尤其是一个绝色的女人,想要在这个混乱的世道中活着,一定要善露柔弱,不要疾言争辩,也不要挺身抗争。不过从头至尾,岑照并没有深刻地为她剖析过其中因由,只纵容着她生来的那分胆怯和脆弱,小心地把她推到了市井之中。而她如鱼得水,不出一年,就成了乐律里炙手可热的乐伶,人们贪视她的美貌,喜欢她那一双常氤水光的眼睛,继而追捧她的琴艺,为她一抛千金。她因此得以养活自身,甚至供养盲眼的岑照。

    自从她识得男女之间的情爱起,还没有男人像张铎这样对对待过她。

    不想搂搂她温暖的身子,不想摸摸她柔嫩的手,反而绝情地把她推给一只不通人情的畜生。

    畜生无情无义,识不出她的美,也不会理会她娇柔凄惨的哀求。毛立眼吊,只会对着“臭皮囊”垂涎三尺。

    月寒风细细。

    席银心中渐渐生出一丝绝望,膝盖一软,在门前跌坐。手掌猛地按在地上,便是一阵剧痛钻心,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觉,指甲折断处已经渗出了血。

    那血腥气引得身后的血龙沙更加躁动。

    仰头大吠一声,朝后退了两三步,作势扑咬。席银下意识想要逃,奈何背后是门无路可退……

    “别过来!别不过来……不要咬我!”

    声音之凄厉,令站在庭外江氏父子胆寒。

    “父亲,郎主真的是要这姑娘的命吗?”

    江沁摇了摇头,“既要命,十日前又何必救她。”

    “可这雪龙沙凶悍,她一个姑娘,哪里撑得过一晚上。即便不被咬死,胆儿也破了。还怎么活得下去。”

    江沁叹了口气,侧身透过门缝朝里看去。

    满庭的物影都被这一人一犬给摇了。

    她的惨叫声绝望凄厉,一时清晰可闻,一时又被狂妄的犬吠拆得七零八落。

    他不忍再听再看,转身扯了扯江凌的袖口。

    “走。”

    江凌绊了一脚,却又退了回来。

    “不走,我得在这儿守着。万一郎主施恩呢。”

    “施恩也轮不到你去护她,走吧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意思啊……父亲,你把话说明白呢。”

    江沁扯着江凌径直朝前走,仰面看了一眼头顶的流云朗月,本想回应他,但话到口中,又觉得好像不必要。

    树影张牙舞爪地爬满窗纱。

    张铎独自坐在观音相下,单手挑药敷伤。

    门上不断传来骨头和木头面碰撞的声音,也不知是人骨还是兽骨,力道时强时弱,伴随着越来越词不成句的哭喊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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